這個世界讓人流淚,人類必死的命運讓人心如刀割,《死亡大事》這本書以極為詩意而冷冽的筆觸,讓我們與死亡這件事、這個議題保持了某種剛剛好的距離,讓人一篇又一篇動容的讀著每個小故事……
我寧願是在二月。並不是我真的那麼在乎,也不是因為我對小事一絲不苟,只是因為你問了,答案是二月。我第一次當爸爸就是在這個月份,我爸爸也在這個月份去世。沒錯,這個月比十一月要好得多。
我就是要這份寒冷。我要空氣中有沉沉的灰,就像樹林裡要有樹,不是偶然,而是一種本質。而此時的密西根,不管是春天、花園,以及浪漫韻事的希望,都還毫無生氣的被冬天封在樹樁裡。
是的,二月。寒冷已過大半,而眼前還有寒冷等著,天光乍現時,黑暗仍在負隅頑抗,而寒風讓冷更刺骨。所以在那之後,人們可能會說:「那段日子真是悲傷啊,但我們終究熬過來了。」
地面晶晶亮亮,凍得凹凸不平,所以在準備挖地前的那些夜晚,教堂司事會爬上高處,依照尺寸撐起遮罩,再點上一把火,幫挖土機的鋸齒鏟斗先把凍住的表土融一融。
為我守靈。讓想來看的人都來,他們有來的理由,你也會有你的。假如這時有人說:「他看起來好僵!」我也毫不介意。他們說得對,因為我本該如此,而你也有你的模樣。
接著是神職人員上場的時候了,讓他們來一場最棒的秀吧!如果他們老是打算跟你講道理,現在正是時候。他們在觀望,我們剩下的這些人也是。問題比答案讓人收穫更多,碰到說話有條有理的人,你就該當心了。
而音樂呢,就選你喜歡的吧。我會緊閉耳朵,完全失聰。喪禮上請風笛手和愛爾蘭小笛手來有很多好處沒錯,但請想想,一場有音樂的喪禮和一場前方擺著屍體的音樂會究竟有何不同。為了你好,要是你聽到的聲音活像從牙醫診所或輪鞋溜冰場傳來的,還是避開為妙。
你們可能會唸詩,我也有詩人朋友。提醒你一下,他們每個都躍躍欲試,尤其當題目和一具躺平的屍體相關時──性與死是他們的主要課題,能在這裡為一個經驗豐富的禮儀師吟詩,簡直就是他們的最愛。而當慣了不受歡迎的人物,他們會扮成有名的編輯,也會指點其他詩人什麼時候該閉上嘴巴。
講到錢,一分錢一分貨。找個你直覺可以信任的人來處理。如果有誰跟你說你錢花得不夠多,叫他們死一邊去;如果有誰告訴你錢花得太多,也叫他們死一邊去。那是你的錢,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但有件事千萬別搞錯了,你知道,有種人老是說──「我死的時候,把錢省下來,把錢花在真正有用的地方,我的事,便宜辦辦就好。」我不是這種人,從來不是,我一直覺得喪禮有它的用處。所以,做你覺得適合的事。這個喪禮是你要負責,大部分的事你都有權決定。
而說到罪惡感,這太高估我了。眼前這個個案的情況是──我明白那些愛我的人給我的愛,我也知道他們明白我愛他們;除了這之外的每件事,到最後,似乎都無所謂。但若罪惡感讓你難以忽視,放過你自己吧,也放過我。假如在排場和隆重儀式上的小小升級可以讓你覺得舒服點,可以考慮把這當成一筆明智的花費。比起把錢花在精神科醫師、買藥、酒保或順勢療法上,高檔的墓地或宗教儀式說不定更有療效,喪禮再貴都划得來。
我要把雪地弄得亂糟糟,這樣大地看起來像是受了重傷,像硬開了個口,像個不情願的觀眾。丟掉帳篷,坦蕩蕩的面對這嚴冬。把大東西都搬開,它們看著礙眼。但把一身泥、也一臉司空見慣的教堂司事留在身邊,他可以和靈車司機聊聊撲克牌遊戲,或在牧師在做最後的歌功頌德時,板著一張臉,輕聲交換彼此的笑話。那些倚著鏟子、負責填土的人,和那些依靠習俗和古老禱詞的人一樣,每個都是一個領域的專家。
而你該把喪禮看到最後。你得忍住在墓園的小教堂、在房間裡,在祭壇跟前簡潔乾淨告別我的衝動。沒有那種事。別因為天氣的關係就想逃,我們曾經在更糟糕的天氣裡釣魚看足球。不會拖得太久的。走去地上挖的洞旁邊,站在上面,看著裡頭,看著裡頭的驚奇。天氣是冷,但請待到喪禮結束,直到喪禮大功告成。
抬棺者的人選,就讓我親愛的兒子和強勢的女兒來吧;而如果我有孫子孫女,也讓他們扶上一把。大塊的肌肉在這個時候會派得上用場,扛起真正的負擔也用得上。如果男人和他們身上的肌肉比較適合抬東西,那麼女人和她們的肌肉則更適合背負,這是一份可能需要兩種動作的工作,所以,彼此合作,可以減輕不少負擔。
注意看,我深愛的這個女人就是最好的榜樣──她有一顆強大的心、豐富的內在生活,和很多有效的良方。
等到話說完了,把棺木降下去,繩子也丟進去。已經變得灰撲撲的手套就扔在棺蓋上。填滿土,事情就結束了。彼此留心腳踏的地方,別扭傷了腳踝,天氣冷就用力跺跺腳。讓頭垂著,比雙肩更低。好好看看地下,人走了之後就會在這裡把事情處理好。事情辦完了,抬起頭離開這裡,沒辦好就繼續低頭吧。
所以,如果你選的是火化,記得站好也看好。如果沒辦法看這個過程,也許你該考慮一下別的方式。站的地方要能聽得見火化時滋滋作響和劈里啪啦的聲音。試著吸一口飄出來的氣味,在火邊暖暖手。這也許是唱首歌的好時機。燒完的灰,剩下的渣和骨都埋了吧,還可以加上一小片沒有燒化的棺木。
把它們找個什麼裝起來。
埋的地點做個記號。
把肚子餓的人餵飽。這是應該的。把好吃的全都準備妥當吧,做這份差事就像到海邊,或在峭壁邊的小路散步那樣,讓人食慾大增。吃完,也是清醒的時候了。
說起來這不關我的事,我那時已經不在了。但要是你問起來(畢竟這些建議也不花你一分錢),有關每個人都會告訴你該在這時候辦個派對這部分,現在你真的瞭解嗎?死掉的傢伙到底有多堅持要每個參加喪禮的人都盡興而歸,都能仰頭暢飲幾杯,笑談過去,心情愉快呢?我不是這種人。我覺得以前的老師對這件事的看法是正確的──跳舞的時機是有,但這個時候可能就不是那個時間點。死人是沒辦法告訴活人該有什麼感覺的。
以前的人會用一年的時間哀悼死者。人們戴上臂環,穿著黑色的衣服,家裡禁絕音樂。黑色的花環就掛在大門前,誰家有人去世,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可以哀傷,不管在夢裡或失眠時,不管悲傷或悲憤。痛哭流涕或嘻笑打鬧都不是該做的事,聽到死者的名字總能讓你透不過氣。一年之後,你應該回到正常的生活。「時間治療傷痛」是人們用來解釋的說法;當然,如果你沒有好起來,那麼你就會被當成得了某種「瘋病」,需要某種專業的協助。
不管感覺到什麼,都好好的去感覺吧,是解脫、安心、驚嚇、自由、害怕遺忘,還是對自己也將步上後塵隱約不安。結伴回家吧,投向那個仍然溫暖你的身軀尋求溫暖吧。找個你能信任的人,流淚,生氣,一起驚訝,一起沉默。做完那部分,越快越好。解決這些事情的唯一辦法,就是忍過去。
我知道我不該繼續這樣說下去。
我一輩子都有這個毛病──我習慣指導喪禮。
這是你的事,辦好我的喪禮,而不是我的事。我死了之後,是你要和我的死亡一起活下去。
所以這裡給你一張折價券,可以用來折抵「別理我」;再給你另外一張,上頭印的是「我准許」。你要帶著我的祝福,把我說過的一切都忘掉,只要記得「去愛另外一個人」。
要一直一直活下去。
我真心想要的是個見證人,說我曾經存在,說我,也許一直都在,雖然這話怎麼聽都傻得可以。
如果有人問你,就說,那天終歸是個悲傷的日子,是個冷颼颼的灰色日子。
是在二月。
當然,我死在別的月份你也得自立自強。別怕,你會知道該怎麼做的。去吧,我想你準備好了。
《死亡大事》,好讀小編年度熱愛書籍。湯瑪斯•林區,這位從事殯葬40多年的禮儀師,同時也是位詩人,看詩人以生死頓悟集結出的至情至性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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