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今開先生擅觀察人與事,除了採訪新聞,他也曾經擔任藝廊經理,藝術造詣很高。收錄在《連臺好戲》一書中的〈兩個太陽〉故事,令小編想起了《魯冰花》這部電影……
想像力哪裡去了?
九歲那年,李尾珠在她家後山果園裡玩耍,瞥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在籬牆外寫生,她便爬出竹籬,立在一旁,看那老人繪畫,只見他勾勒幾筆,眼前一片景色呈現紙上,她覺得很好玩,從此相熟起來,她跟著人家叫他劉伯伯,也到過他家會見劉伯母,距她家只隔兩條長巷。
有一回,尾珠應劉伯伯之約,將她歷年學校美術作業紮成一綑,帶到劉家給他看。好奇怪,通常老師看美術作業,一張畫不消三、五秒鐘,劉伯伯卻看得那麼仔細,左看右看,近看遠看,一張張地看下去,翻到最後一張,尾珠趕緊搶了回去,劉伯伯很好奇,他偏要看,尾珠拗不過,只好給了;她羞怯地低下頭去。
「好!這幅畫得真好!」劉伯伯讚美著,欣賞了一會,才轉過頭來說:「我看,這幅畫是妳很小的時候畫的,那時候是幾歲?」
「二……二……二年級。」尾珠的心猛跳著。
「妳很有繪畫天才,可惜不用功,妳的畫隨著年齡而退步,妳看,二年級這幅畫多好!在一個畫面上,妳大膽畫出兩個太陽,右一個朝日初升,左一個夕陽西墜,最難得的是兩個太陽的形象和光芒各有不同的表現,造成很生動的對比,非常有創意,有想像力,太可愛了!可是,妳後來的作品就不大像樣,退步了很多,不但線條刻板,也缺少想像力。尾珠,妳幼年時期那麼豐富的想像力到哪裡去了?」
尾珠有如受到意外的驚嚇,臉色突變,慌慌張張拾起畫頁,抱著就走,她不顧門外正下雨,往前直跑,劉伯母提著一把雨傘趕出來叫她,她理也不理。
「讓她去吧!」劉伯伯泰然自若地說。
尾珠奔回家,立即把門關上,撲在床上,很用力想哭,哭不出來。她回想起當年那位女老師,面對著全班同學把這幅畫重重地摔著,罵道:「尾珠,妳分明在搗蛋,怎麼天有二日?」接著,提起一條籐鞭,一把拉過她的手,猛打三下,痛得她大聲叫饒。從此以後,尾珠作畫小心翼翼,循規蹈矩,深得全校師生讚賞,榮獲歷屆兒童畫展覽優等獎……
自然萬物是最棒的老師
十三歲,本是女孩子作怪的年齡,尾珠到了這一年,也變得很精靈,她漸漸對自己的家覺得很不順眼。那是一棟古式的四合院,夾雜著現代的裝潢和設備,其間陳列著形形色色的藝品和玩物,四壁掛滿了錦旗和獎狀,為恐蒙塵污染,幾乎每一件物品都套上一層透明的塑膠紙,把整個家弄成如同一間糖果店,這使尾珠更加想念劉伯伯的家。他的宅院不大,十分明亮,陳設粗簡,卻很調和,總給她一種清爽、安詳、舒適的感覺。她說不出此中道理,卻相信一點,如果把她家交給劉伯伯一家人住,也會變得很美;如果她一家人搬到劉家去住,也會弄得一塌糊塗,因此,她開始懷著一種心願,有一天,她將拜劉伯伯為師,求他教她怎樣安排自己的生活環境,長大之後,她要用自己的土地、樹木、山石建造一幢屬於她自己的小屋子,很美、很美的。
那年夏天的一個下午,天上忽然降下一陣山雨,劉伯伯揹著畫架走進李家的果園裡來躲雨,尾珠看到,趕緊遞給他一頂斗笠,引他到涼棚下,接過他的畫架,再給他一條大毛巾擦臉,一杯熱茶暖心。這時,整個果園為驟雨、山風、雷電以及劉伯伯的微笑所籠罩,尾珠覺得這景色好美,好美。這正是她吐露她的心願的時刻,正像一隻雲雀在向一棵山樹傾吐心聲一樣的優美和自然。
劉伯伯聽了她的心願,好高興,笑著說:
「太好了!妳的年紀這麼輕,就有這麼高的志趣。不過,這門功課,我可擔當不起,妳必須自己去拜師。」
「在這鄉下,劉伯伯不肯教我,叫我到哪裡去拜師呢?」
「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妳的老師就近在身邊。我先向妳推薦一位初級班的老師,他是妳家那隻小貓。」
……
「劉伯伯,您推薦所有動物給我做老師,包括我家的小黃貓在內,可是,您為什麼不推薦我家那隻最漂亮的牧羊犬?您為什麼單獨冷落牠呢?」
尾珠在心裡準備劉伯伯發出一聲大笑,沒想到,他很冷靜而嚴肅地回答道:
「當時,我沒邀請妳家牧羊犬做妳的老師,心裡著實難過一陣子。理由倒也簡單,牠很不幸,受過太多人類的利誘和教養,因此,牠比誰都矯揉做作,哪配做妳尾珠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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