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媽是個專業接生婆,專門幫各種動物接生。不論胎生、卵生還是卵胎生,從哺乳類到海底動物,她都能勝任,堪稱「世紀接生婆」。她認識這條街上所有的街坊鄰居,橫跨我們家附近十條巷子,只要這附近有呼吸的,統統都是她的熟識。 或者用另一個說法就是──她很吃得開。也因為如此,偵探社被賣掉之後,她自作主張,替我找了右邊第四條巷子第五間公寓的八樓右手邊那一戶的斑大嬸,要合開一家麵包店。重點是,她規定我跟著斑大嬸的遠親──馬師傅學做麵包。 對於從偵探跨越到做麵包,我真的也是服了我媽。不過,以多年來我拒絕她無數次換工作的紀錄,她很清楚我絕不可能乖乖去上班打卡。 堂堂一名偵探,怎麼可能當銀行櫃檯? 堂堂一名偵探,怎麼可能當大樓管理員? 堂堂一名偵探,怎麼可能當麵包師傅? 難道世世代代都是偵探的胡家,就這樣默默葬送在我手裡? 「阿布……」老媽點點我肩膀。 我很想告訴她我正在直播,請她不要干擾,以免不小心變成網紅,但她指著螢幕說:「你根本沒按那個紅點,是在直播什麼?」 咦,好像是。難怪今天都沒人跟我留言互動。其實從來沒人跟我留言互動,而且觀看的人數都在個位數打轉。 「快點,我們跟馬師傅約好在烘培屋,他說都裝修好了,器材也買好,就等你過去跟他學啦!」 她笑得很開心,好像某顆大石頭終於被搬起,整個人都快飛起來。 「烘培屋?不是麵包店嗎?」 「呵呵,呵呵。」 我媽冷笑兩聲,帶點嘲笑。 「拜託你幫幫忙,現在大家都不講麵包店了啦!講烘培屋感覺比較高級,OK?」 我跟著她穿過大街、越過小巷,一路上跟我不認識但她認識的路人打了不少招呼,才看到那間所謂的「烘培屋」。 我看著招牌,心裡出現世界末日的慌張。 「媽,這家烘培店的名字叫做……叫做……米……」 「米田井!」她很得意,「我取的!怎麼樣,很有質感吧?米田井烘培屋,吼唷,我就一直覺得米田井這個名字經常在哪裡看過,很熟悉,而且聽起來很像日本的品牌,你不覺得嗎?本來我的想法是要叫瑪麗亞,但被別人用了。沒關係,歹就補!我們走日式,不走歐式,跟別家區分開來最讚!嘿嘿。」 天啊,要我在一家幾乎跟「米田共」看起來差不多的麵包店工作,簡直是身為名偵探的莫大恥辱。 「媽,有個大消息要告訴妳!」我對她微笑,「我突然很想到銀行做櫃檯!」 那個職缺早就沒了。」 「那大廈管理員!我很想做,超想的,拜託!」 我幾乎快跪下來,但她沒打算理我,直接把我推進店裡,向一位年邁的麵包師傅鞠躬。 「阿馬師,這我兒子胡阿布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阿馬師是匹馬的原因,年邁的他,臉看起來特別長,兩道白眉長到離腮幫子不到三公分。 阿馬師點點頭,指向掛在牆壁上的白色制服,又指向洗手臺,意思就是要我洗手準備工作。這四周圍的擺設的確帶有日式風格,簡約中暗藏高雅和協調,老媽這次真的花了不少心思和本錢。 原本想開溜,但一轉頭,就看到老媽那雙泛淚的眼睛。 那是欣慰、是期待,還有水晶晶的淚光。 「阿布啊,你好好做,阿馬師是數一數二的糕點師傅,有什麼藍帶還是黑帶之類的,要尊敬人家,懂嗎?」 她拍掉我肩上的頭皮屑,隨手調整領子,我把所有的不爽都吞回喉嚨。 感覺很像幼兒園第一天上課,她拿出手帕擦擦眼睛,轉身離開。而我呢? 照理說,身後的阿馬師應該會像幼兒園老師一樣,來個溫暖的大擁抱,或者親切的說:「來,小朋友,一起到教室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好嗎?」 我想太多了。阿馬師轉身就揉起麵包,指著隔壁的麵團,要我跟著做。 這是第一天。 第二天也是一樣,揉麵團。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也是。 為什麼我當初不去當管理員?最起碼還可以滑手機、跟居民打屁聊天、聽個音樂看個影片…… 而在米田井,阿馬師除了「嗯」、「不對」、「重來」、「好」、「趕快」以外,講過最多的就是三個字──用力揉。 為了讓我們合作愉快,我很努力在一旁唱獨角戲炒熱氣氛,講到天荒地老,口水都快乾了;從娛樂新聞到政壇風雲又講到體壇快訊,但阿馬師無動於衷,整個人活像在深山裡跟潛意識講話的老和尚。 他的牆壁掛著一臺小螢幕,永遠只播天氣預報。 後來,我乾脆也把手機掛在我面前的牆壁上,來個公開直播,他居然也沒意見,我也就直接跟所有觀眾(依舊個位數)介紹這位麵包界……噢不,烘培界響噹噹的藍帶黑帶外加彩帶高手。 驚奇的事,接二連三從開張以來不斷發生。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小麥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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