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日派對,只剩兩天。
兩天,就是再睡兩個晚上。
兩天,就是大約再過48小時。
再過48小時,他的生日就是「今天」。
這幾天他一定會睡不著。
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生日派對。
其實,他仍渴望有個生日派對。
天啊,他到現在,不但沒有人幫他辦過生日派對,他連一次生日都從來沒有慶祝過。
所有有關生日的畫面,包括戴那個尖尖的帽子,讓幾燭火在黑暗中燃燒,趁還沒燒完前大家唱歌,被圍在正中間,唱完,吹蠟燭……這些全是他的想像。
麵包店裡面的那些漂亮的圓形蛋糕,他也從沒看過,擺在他自己的面前。
想像很容易。想像不用錢。他總是從生日的前幾天就開始想像,開始買那個尖尖的帽子,然後到麵包店選定一款8吋蛋糕……一天一天的倒數,一天一天的想像。
不過,到了他實際生日的前一晚,「好夢」就會停止,換成另一個「噩夢」。
這個夢,每次總在他生日當天發生。每次它都是一個很「恐怖」的生日派對。
那派對在一間很大的老屋子,那房子大到看不見屋頂,是在晚上,屋內雖然燈火通明,但屋外非常荒涼,陰森森的一片。
走進屋內,滿滿都是人,最恐怖的是,裡面的人,沒有一個是認識的。
但他卻是壽星。每個人都祝他生日快樂。
都好像和他很熟。
有些人特別高大,有些特別的猙獰,他們總是注視著走過來的他,都和他打招呼。但他根本想不起這些人是誰。
他們是「人」嗎?這個房子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一點,讓他覺得這些「人」,應該不是人。
他是這樣想,別人卻不這樣想,每個人瘋狂的為他慶生,親切的呼喚他的名字。他想,或許生日就應該是這樣,壽星很大,壽星像小皇帝,就算不認識的人都可以來圍著他慶生。
醒來,他就知道這是一場夢,而他的枕頭又是濕的了。
一場很不實際的「生日夢」,卻很實際的生日派對,很多人幫他慶生,他很感動,他哭了。
醒來以後,他也很快的從夢境回到了實際。
因為,他的母親,「啪」一聲撞開房門。
母親大人來了!
「你還不快起床?這麼晚了還在幹嘛?討厭!」她母親說。
那「討厭」二字,母親每次總是說得特別用力,那是她習慣的結尾方式。
無論前面母親前面又說了什麼指示,要起床,要吃飯,要洗澡,要擦桌子,要洗碗,要清廁所,還是穿衣服快出門……那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在後面的「討厭」二字。
彷彿只有那兩個字,最有靈魂。
不過,今天不是一般普通的早上。
今天是他的生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在心裡吶喊。
他多希望他母親記得。
或許,給他一個禮物。
或許,給他一個擁抱。
或許,告訴他,生日快樂!
不過,母親到了今天,總是和平常日一樣,好像母親真的不記得這一天是他的生日。
這一天如果是平常日,就用平常日的過法。
如果是假日,就用平常假日的過法。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
有一次,他真的這樣和母親提醒了。
結果,討來的是一頓狂風暴雨的罵,罵聲當中,又附帶了更多的「討厭」。
然後,罵夠了,他母親偶爾告訴他,她自己小時候,從來沒有人幫她過生日。
然後,他母親再告訴他,這一天不只是他的生日,也是「母難日」。
那是多痛的過程啊!她告訴他。
明明他還是一個孩子,她卻好像向一個大人說話似的,鄭重且細節的告訴他。
而他的確也感受到了──他正在痛。
真的在痛。
後來他慢慢知道,那叫做「心痛」,也就是不是直接的痛楚,卻從心裡漾出了一種深沉的難受。那種難受,竟然可以將他一整個好好的人,像揉成一團的紙那樣被萎在一角。
萎在一角,耳朵仍然永遠是開著的,母親的罵,依然傳得進來。「生你真的很痛,你們男生永遠都不會知道!」母親說:「你說,你說,生日到底有什麼好慶祝的?」
這時候他總是想,或許,他不應該是男生。當男生,在母親的眼裡好像是一種罪惡──他的母親顯然特別特別討厭男生。
所以他們家沒有男生。
應該說,沒有「大人」的男生。
只有母親、他、妹妹、還有……阿帕。
阿帕是機器人,三十年前人類創造了Pepper,三十年來每個家庭陸續添置了家用機器人。而現在的機器人不只服務,還可以從事生產工作,像他家這樣人口簡單的小家庭,靠一位「阿帕」接些簡單的工作,就可以三餐無虞。
「討厭!」
顯然阿帕比他還要更惹母親討厭,他母親對阿帕就像對他一樣的狂辱狂罵,阿帕笨,只會制式回答,母親就對阿帕一頓拳打腳踢。阿帕不會痛,母親會痛,如果母親打阿帕痛到她自己,她會直接拿一根掃帚,「砰」掉阿帕的頭。
然後,他總是再去把阿帕的頭從地上撿起來,裝回去,再抱抱它。
「謝謝小寶,安裝成功。」阿帕總是制式的回答:「知道密碼的話可以拿禮物哦。」
這是阿帕最常跟他說的一句話。
這也常見,因為像阿帕這樣的機器人,之所以可以免費「住」在他們家,還有人免費定期維修,就是因為它有時候會吐出一些「廣告」,譬如「某某洗碗精現在第二件半價,小寶只要說我要,我就馬上幫小寶訂好。」
但他從來都不知道阿帕口中的那個「密碼」。
他也不想知道,因為他不想拿禮物。
他只想拿「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應該是全世界最特別的禮物。
生日壽星最大的「特權」,不是吃蛋糕,不是吹蠟燭,而是「禮物」。他同學的媽媽每年生日都來到學校,帶了一大袋的小禮物,每個同學一人都送一個。
每個同學都有「一小盒」了,可以想像,那個壽星的生日禮物一定是「一大盒」,而且一定是和去年生日不一樣的。
一年一年的過去,他每年都想像這個同學拿到不一樣的生日禮物,但他總不記得,自己曾經拿到過任何的生日禮物。
他到底有沒有生日禮物呢?
他總是想不起來。
但他每次一問母親,母親總是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他──
「你忘了嗎?你的生日禮物早在上次被處罰的時候,扣掉了。」
「暑假買了新書包,那個就當作生日禮物了!你還想怎樣?」
他不怪他母親,畢竟父親後來離家,家裡就靠阿帕來做工,母親一定有什麼苦衷。
不過,他還是覺得奇怪,畢竟他的世界並不只有母親一個大人。記得以前很多叔叔阿姨伯伯都有送他禮物,記得爺爺奶奶也送過他禮物,總是在門口的玄關,或是在樓下,或在路上遇見,有人會塞一袋子的禮物給母親,順便摸摸他的頭:「小寶,生日快樂!」
那些禮物,現在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總之,生日對他來說,一直是一件大事,但,他母親好像完全不把它當作一件事。
也就是這樣,今年,他特別的對他的生日充滿了疑慮。
因為,他的母親,今年竟然「主動」的要幫他辦一場生日派對──他一生中的第一場生日派對。
母親從一個月前,就開始講這個派對的事了。不過,當母親提起這個「派對計畫」的第一天,他就覺得「怪怪的」。
或許是因為以前他的生日,母親從來沒有任何慶祝的意思,甚至無法主動想起;或許也是因為他母親深深認為每個小孩都和她小時候一樣不應該慶祝生日,或許是因為他母親一直認為生日應該不是孩子的日子,而是母親的母難日……那,為什麼今年突然慶祝這麼「大」?
他第一次聽母親講起這計畫,當然又驚又喜,他已經很習慣,生日做一場噩夢醒來什麼事都沒發生,只要吃個蛋糕他就很高興了。但這一次,他不但會擁有一生中的第一個生日蛋糕,還直接的、得到了一生中的第一個生日派對!
「應該,也會有一生中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吧?」他想。
不過,接下來,隨著生日愈來愈近,有些事情變得愈來愈奇怪,可疑的地方愈來愈多。
首先,母親開始準備糖果,很多很多糖果。
還有氣球,很多很多氣球。
也有彩帶,至少有10幾種顏色。
他很想和母親說,他長大了,而且比同齡都成熟,這些裝飾好像已經相當「幼稚」了。
而且,這些裝飾像是「進階版」的生日派對,太多了,太誇張了,已經擺到家裡全部都是生日派對的東西──這些對他來說實在不是很重要,一生中第一個生日派對,不必一次這麼進階,這麼隆重,他只要「入門款」的派對就夠了。
「給我禮物就好,其他的都免了。」他其實想這麼說。
然而,母親仍堅持的購買,愈買愈多派對用品,看來,這真的必須是一場非常正式且盛大的派對了。而且,母親看起來也開始邀請客人了,因為這是他的第一場生日派對,他還未成年,所以當然都是交給母親來處理了。
現在,這場生日派對,就在兩天以後。
只要再睡兩次覺,48小時以後……。
平常凌亂到沒有地方走路的家裡,這幾天每天都清潔得乾淨溜溜;總是積了幾天不洗的碗盤也天天乾淨的擺在架上,他的母親整個變了一個人,但,最明顯的是,母親平時每天的大吼大罵,不知從哪一天起,突然「不見」了。這幾天,母親每天都對他細言細語的。
從此細言細語,如果這是母親要送他的生日禮物,那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生日禮物了。長期以來,他在母親的吼罵下長大,那種吼罵,恐怖的不是吼多大聲、罵多嚇人,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吼、會被罵,那是要看母親心情,沒緣沒由的,母親總是可以找來一個理由(譬如,一本書放錯位置),就把他罵到地上去。
他的人生,就是一個在家裡等待的母親,當他打開門,不知道裡面的母親會吼出什麼、罵出什麼──
最可怕的害怕,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最終極的恐怖電影絕不是那個鬼妝,而是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一個平常經常吼罵的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好起來」,就像一個平常很好的人突然開始發瘋似的吼罵,令人「不寒而慄」的程度是一樣的──最可怕的害怕,就是不知道她葫廬賣的是什麼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來,小寶,」母親輕聲細語的說:「去幫我拿個大膠帶,我要貼這個花邊上去。」
「我找不到……。」他隨口說。
但一說出口,他就知道他說錯話。
說錯話,通常只會招來更多狂風暴雨,但,這次沒有。他的「改良版」的母親,只輕聲細語的說:「在我房間櫃子的最上面。」
他依母親指示爬到高櫃,他小學還沒畢業,卻已經和大人一樣的身高了。
兩天後,他即將又多了一歲,他渴望趕快長大,他快要長大了。
他打開好高好高的櫃子,沒想到,大膠帶旁邊,竟然擺了一堆東西。
那……。
那些是?
「是樂高玩具耶!媽,你有收藏樂高喔?」他興奮的大喊。
母親還沒回答,可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不過,他也馬上意會到─—
母親不像是會收藏樂高玩具的,這些樂高,並不是母親在收藏的。
他已經爬了這麼高了,很自然的再順手打開旁邊的小櫃子,沒想到,更多的盒子,掉下來砸在他頭上。他一看,天啊,是簡易機器人,是小型顯微鏡,是各種益智桌遊……。
或許他應該祈禱,因為他夢想中的禮物自己來找他了。
這裡每一個,如果變成生日禮物,都會是他夢想中的生日禮物。那個同學每年收到的「大盒子」,可能會是這裡的任何一個玩具。
他突然發現,有些禮物,是有點眼熟的。
他想起了過去某一天,有個阿姨好像曾經拿了一模一樣的東西給他母親,摸摸他的頭。
另一個樂高,則是有個叔叔帶著另一個小弟弟一起拿給他母親,也順便摸摸他的頭。
「小寶,生日快樂!」
他已經意會到,這些,都是他的生日禮物。應該說,是「以前」的生日禮物。
「媽,這些,怎麼會在這裡?」他興奮的差點跌下樓梯,大叫。
他看到他媽過來,就知道他又說錯話了。
而這一次,錯得可真嚴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他完全沒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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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Casey Fleser 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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