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說純屬虛構,此篇為完結篇。 請先閱讀上集:一生中的第一個「生日派對」卻疑點重重,最可怕的害怕,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再閱讀中集:昏了過去的他,原本兩天後的生日派對變成了「今天」,他還不知道他準備走進了一個大秘密
最後再閱讀本文。
醒來以後,他已經在醫院的病床。母親告訴他,他昏迷了兩天,今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母親迅速辦好了出院手續,簽了很多文件,然後,母親帶著他,大步的跨出醫院大門。
走到大門,他就認得了這間醫院,每次來看病,都是小感冒,這是第一次住進這醫院的病房。
他沒辦法像母親一樣走這麼快,他覺得雙腳仍軟軟的,而且,頭好痛,眼睛也仍有一點點腫。
「媽,慢點好嗎。」
母親沒聽到,依舊逕自往前疾走,好像在趕什麼。
他知道母親在趕什麼─—母親正在趕著帶他去那場特別為他舉辦的生日派對。
沒錯,就是這場,相當可疑的生日派對。
他一生從來沒有參加過、沒有舉辦過任何生日派對,也沒有收過任何生日禮物──他還記得,在他昏迷之前,他是在母親房內高櫃,發現了好多好多「疑似」他小時候多年來的生日禮物,然後他想起,這些禮物,在過去的某一年,某個叔叔某個阿姨拿到他母親手上,後來就再也沒出現了。
那一天,這些禮物,這麼多的禮物,在他面前出現,也沒有出現太久,因為接下來他看到母親急速往他的方向衝過來,然後,據母親說,是他自己突然在梯子上昏倒,還好家裡的機器人阿帕,自動啟動救援模式,衝過來接住了他,然後他的重量也壓壞了阿帕。
對了,阿帕!
「媽,阿帕可以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嗎?」
母親顯然又再次「沒聽到」。
在他的印象中,母親經常的「沒聽到」。
他也早就學會,只要母親開始「沒聽到」,他最好趕快住嘴。
再繼續講下去,母親肯定「火山爆發」。
「你不懂察顏觀色嗎?我已經在生氣了,你看不出來嗎?」
於是,他學會了察顏觀色,卻永遠學不會為什麼母親經常生氣,就好像永遠學不會也永遠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經常如此悲傷,那大量大量的淚水,含著憤怒與悲傷,可以這麼源源不斷的從母親大大的身體裡汩汩流出……。
「媽,阿帕……可以來參加嗎……。」
他真的很想爭取阿帕來參加,即便母親不回答,他還是冒險再問了一次。
這一次,他怯怯懦懦的很小聲,很小聲。
母親仍然不回答。
她也沒生氣,但就是沒回答。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生日派對,母親堅持為他辦這麼一場生日派對,可猜想,派對裡一定有氣球、生日蛋糕、和禮物,但,「人」呢?
賓客名單?
誰會來參加?
生日的主角,他們叫「壽星」,也就是他,現在即將被帶往生日派對了,卻一個賓客也不知道。連唯一他想邀請的賓客「阿帕」,母親也以「不回答」來回應。
「阿帕恐怕是壞得很嚴重了吧。」他想。
或許,到現在,他仍根本不敢確定,他一生中的第一場生日派對是否真的會成真。所以,就像平常很多事情一樣,他閉上眼睛,讓他的「母親大人」去發落一切了。
∼ ∼ ∼
離開了醫院,他們並沒有回家。
母親直接拉他坐上一輛黃色的計程車,和司機講了一個奇怪的路名。
這路名他從沒聽過,司機也問了細節,兩個大人討論了一下,司機才開始開車。
他還蠻放心的享受著,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場生日派對,母親會給他什麼驚喜呢?
計程車,經過了好多橋,上上下下,還上了一個小山坡,許久之後,抵達了一棟建築。
他從沒看過的建築,應該是一間餐廳。
因為是復古風的,看起來像是一座廢墟。他又想起他經常做的那個惡夢。
那個夢,總發生在生日的當天,從小,有意識開始,每次到了生日,他就會作「那個夢」。
那個夢裡的每一個人,他都不認識,有的面目猙獰,有的很高大,但每個人都彎下腰,臉貼在他眼前,祝他生日快樂。
他不認識這些人,但這些人似乎都認識他。
所以,他從小就有點相信「靈魂交換」這件事──他的靈魂,跑到了另一個身體裡。
跑到了那個他羨慕的、每年拿好多生日禮物、每天都會過生日的那個同班同學的身體裡?
現在,他已經有點長大了,不會隨便的害怕,那就只是一個惡夢嘛。
不過,當計程車真正到了這一棟建築,他仍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這個,和那個,也太像了。」他心想。
眼前的這座復古風的廢墟餐廳,看起來,真的和夢裡的那座大倉庫很是相像,而且,車子愈接近,它就愈像────
這長相,完全不像在這城市裡任何其它他所認識的建築。
怎麼可能這麼眼熟呢?
是不是,他的靈魂飄來過這裡?
他心中胡思亂想,被母親一聲打斷。
「到了,小寶。」母親說。
母親仍然很和氣。現在旁邊已經沒有其他大人。這時候的母親,本來應該冷冷的,兇兇的,但到現在,母親仍然很和氣。
他開始覺得,有點「感動」了。
或許,母親真的有什麼領悟了。
母親真的要改變了。
母親開始對他好了。
這「倉庫」的外面,已經停滿了車。
這些車看起來都「爬」了一段路來到山中的這裡,車上都沾了一些樹枝、樹葉,還有雨滴。
「他們都到了。」母親說。
他們?
母親顯然邀了一些賓客。
那些客人是誰?
是同學和同學的媽媽嗎?
連老師都一起來驚喜他?
門口的老舊木門,好巨大。
這是要敲門?還是按電鈴?
他還在想,沒想到,母親已經熟練的用一隻手,用力一推,門就開了!他還沒有意會到裡面有什麼,母親另一隻手又立刻緊拉著他,然後,他就被推進了門內。
門內,他整個愣住。
就和夢裡的一樣,裡面像是一個不真實的世界,燈光昏暗,沒有音樂,但整個空間全都是吵雜的聲音。
都是人在說話的聲音。
太多人了,攪和在一起,變成了一大團分辯不出誰在說話的吵雜聲音。
黑壓壓的人影,有的站,有的坐。
「這麼多人?」
和夢裡的感覺好像。
空氣中還有一股他從沒聞過的煙味和香水味,這倒是沒在夢中的。
他抬頭看了這些大人的臉,本能的準備叫「叔叔」或「阿姨」,不過,從身影來看,這些人看起來都不像任何一位他見過的叔叔阿姨。
「怎麼和夢裡的一模一樣?」他開始覺得,生日的那個惡夢,似乎就是在預言「今天」。
這樣就有點合理了,他母親如此注重這一天,在這一天一定要幫他辦出一個生日派對。這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就設計好了,所以那一個夢,今天就是要發生的。
「生日快樂,小寶!」
果然,也像夢裡的一樣,好多人看到他,馬上熱情的轉頭過來。他們顯然都知道這是他的生日,和他熱烈的祝賀。
「小寶,生日快樂啊!」
「已經長這麼大了。」
「對啊,這麼久不見,沒想到已經長這麼高。」
「已經根本就是大人了嘛。」
在黑暗中,這些陌生大人的臉龐實在不是很清楚,不過,這時候,他仍然眼尖的發現,其中有一個大人,好像在哪裡看過。
那個大人也馬上蹲了下來,給他看個夠。
「還記得姑姑嗎?」那個阿姨說。
我一臉疑惑,姑姑?
這是她的名字嗎?
還是這個阿姨和其他阿姨和母親交情不同,叫姑姑?
這個女人摸摸他的頭,再望向旁邊的母親:「哎,那個時候他實在太小了啦,都忘記了。」
母親也笑著,也摸摸他的頭。
「小寶,這些都是以前看著你長大的叔叔阿姨啦。」母親說。
太多人在講話,聲音很吵,母親講話的聲音也很大聲,但那種大聲,仍然感覺得出裡面的情感和平常很不一樣,雖然大聲,卻仍是非常溫柔。
而且,母親從來沒有這樣摸過他的頭。
他猜,這些叔叔阿姨,應該都是母親以前的朋友、同學之類的。
他根本記不得上一次何時見到他們,肯定不是最近幾年,絕對稱不上「看著他長大」。不過,也沒有很多人真的看著他長大。長大的過程中,他是很孤單的,母親都不太出門。
但今天,母親一口氣給了他這麼多人。
「好了。好了。」
母親拉著他離開那個「姑姑」,繼續往前走。
這時候,突然又有人叫住他。
「小寶!」
他回頭看,是另一個沒見過的叔叔。
「嗨!小寶!」這個叔叔在他面前揮手,好像在逗小孩。
「好了。好了。」母親說。
母親想拉他往另一個方向,這個叔叔卻輕輕拉住他。
「來來來,來這裡一下,小寶。」
叔叔帶著他來到一個老人的面前。
這老人坐在牆邊的椅子,他被推向那個老人,而那個老人也馬上伸出手。
「小寶啊,小寶,真的很久、很久不見了。」
他覺得很莫名。然後,這個老人把他抱進懷裡,抱得特別緊。這個人有麼熟嗎?
「你忘記我了?」
他看到這個老人已經老淚縱橫。
老人摸著他的臉,捏一捏。那個香水味兒。好像在哪裡聞過。
旁邊又有一個阿姨說話了。
「小寶,你不認得你阿媽啦?」
他看著這個老人。他從來沒看過這麼老的人,這麼老的一雙眼睛,畢竟他家裡一直以來就只有這幾個人。他的生命中,一直沒有老人。
他也從來沒問過母親,課本上那些爺爺奶奶、伯舅叔姨姑嬸,為何他家一個也沒有。
「好了。好了。」母親說。
他發現,每次有人和他講話,抱著他,和他說好久不見,握著他的手,摸摸他的臉……就在這個時候,母親就會說:「好了。好了。」
然後,他就會被帶到下一個大人的面前。
接著又是一陣子的愛護。
然後又是「好了」。
他其實一直覺得「還不夠」,因為,從沒有這麼多的人對他這麼好。他看得出來他們是真心的對他好。
而且,還蠻好玩的,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不一樣的人。
但母親顯然不是這樣想。母親的臉,開始「臭」起來了。雖然還是對他很溫柔,但他太了解母親,他知道母親「差不多」了。
當母親將他拉離最後一個伯伯時,他聽到母親對他說。
「這樣子,應該夠了吧?」
那語氣有點奇怪。
這是什麼意思?
夠什麼?什麼夠?
他也馬上了解了母親的意思。每一年他的「生日請求」,通常只是換來母親的一頓大罵,母親從來沒有要幫他過生日的意思。
今天,他已經真的很「夠」了。
他很「滿意」了。
「夠了。謝謝媽媽,夠了。」他回答母親,充滿感激。
當他準備再說「謝謝您」,突然聽到,好幾個人開始唱歌。
那是……熟悉的一首歌。
第一次為他而唱。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每一個人都看著他,大家讓出了一個步道,而步道的盡頭,是一個……。
哇,是蛋糕!
一張桌子,一個圓形的蛋糕,上面插好了剛剛好幾根的蠟燭,燭火終於將這個屋子和每個人的臉照亮了一點點。
他感覺到大人們推著他,有人在他耳邊說話,大概都是在說,「趕快去」、「不要怕啊」、「往前走」之類的。
他就被推著往前走。
人愈來愈多,他的手鬆開了母親。
他被「推」到桌子前面。這時候,眾人剛好唱到生日快樂歌的最後一句。
「祝你…永遠…快樂!」
無數無數的鼓掌,響到耳朵都耳鳴了。
就在耳鳴中,他瞄到,蛋糕旁邊已經堆好了一疊紙盤子,還有一把切蛋糕用的刀,天啊,他從沒過生日,不知道怎麼切蛋糕。
怎麼辦?
最前排的幾個叔叔阿姨,其實還是不認識的,告訴他。
「許願,小寶!」
「對啊,許三個願望! 」
「第三個不能說出來哦!」
喔?
許願?
他看著黑暗中的無數張仍然陌生的臉,他蠻確定這一切實在太像那個惡夢,不過他現在無法再想,因為,現在這些無數張陌生的臉的眼睛,正炯炯的望著他。
等著他說話。
母親呢?母親人呢?
大概已經變成其中一雙眼睛,在這麼多人之中。
「加油!小寶。」
「你有什麼願望,就說吧。」
「會實現喔!」
最後一句話不知道是誰講的,突然讓他想起了一件事──對,阿帕。
他怕阿帕壞了,壞得很慘。
這其實是他今天最掛心的事。
有沒有生日派對、禮物、對他好一點的母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帕。
「我希望阿帕能趕快修好!」
這個「願望」,在場的人顯然聽不懂,不過,也因為這句聽不懂的話,他找到了母親。
因為,所有的人的眼睛都是問號,只有一雙眼睛,他很熟悉,是母親的眼睛。
那雙眼睛,目前仍離他相當遠,大概是已經被人群擠到後面。
不過,他卻看得很清楚,那雙眼睛想「表達」的「情緒」────他太熟悉了。
就在每年他的生日早上,他提醒母親,今天是他的生日,然後,母親的那雙眼睛──那雙正在冒著怒火的眼睛,就會發出了更怒的火燄!
就在現在,那雙眼睛,正冒出怒火。
他愣了一下。
「下一個願望,來,小寶,趕快。」
「趕快喔,願望會實現。」
「對,願望講出來就會實現!」
就是這三個字,「會實現」,令他馬上又想起了他想說的第二個願望。
「好希望,以後每年都可以過生日。」
他注意到,大人們好像更詫異。
剛剛第一個願望,大人們聽不懂。
現在的第二個願望,這麼容易理解的一個願望,這些大人好像卻又更「聽不懂」。
「每年我都要過生日,每年都要拿到生日禮物,每年都要在『這裡』開派對。」他說。
大人們並沒有歡呼。
連那些剛剛一直在起鬨的大人,現在好像也都不講話了。
他想,是不是自己要了太多?
這派對太貴了嗎?
為什麼大家突然都安靜了?
這時候,前排一位伯伯說話了。
「小寶,我們每年都在這裡啊。」
「每年的這一天,你媽媽都會將你的生日派對辦在這裡,邀請我們來為你慶祝啊。」
每年?
為他慶祝?
「你媽媽都跟我們說,因為你不想再回憶『那一天』,所以,你拒絕再過來參加你自己的生日派對。」一個阿姨說:「我們也都很希望和你一起過生日,所以,我們每年都來了喲!」
「沒關係,小寶,」另一個老人說:「你今天終於願意過來了,我們都好高興啊!」
他非常的胡塗了。
什麼意思?
「好啦小寶,現在,趕快許第三個願望。」
「對啊,要閉上眼睛,不能說出來!」
他依指示,閉上眼睛。
閉眼之前,他瞄了一眼剛剛母親的眼神的位置。
母親。
母親呢?
咦,母親不見了。
他閉上眼,認真的許了一個願望。
他衷心的盼望,這個願望會實現。
這個願望,是關於他的母親。
然而,當他認真的在心裡默念願望,講到一半,他突然覺得他的頭,好像用力的撞到了什麼。
他先聽到一聲極大的巨響,才感覺到疼痛,而那聲音已經震得他耳朵全麻,突然站不住。
倒了。
他只感覺得到,自己肩頭先著地。
還有四周慌亂的叫喊聲。
他也聽到杯子盤子的聲音,還有很多大人嘶吼的聲音。
那很多很多的聲音當中,後面有一個聲音,正在嘶吼鬼叫。
那是母親。
他認得那個聲音,他總認為,那種聲音不該是這個世界上的吼聲,那不像人類,而像某種地獄的魔鬼;而那聲音,現在正在「掙扎」,不過,每一次的吼,每一次的掙扎,好像離他又更近了一點點。
他聽見大人在喊:「別這樣!」
「阿霞,趕快息怒,你發瘋了,你打了你自己的孩子。」
「誰來趕快拉住她!」
「誰來幫忙……喔我的天……。」
他坐在地上,往前方一看,剛好前面黑壓壓的人們突然全都往左右兩邊退去,只剩母親一人,站在他的正前方。
母親的手上,是一把亮晶晶的刀子。
是剛剛放在蛋糕旁邊的那把刀。
「你不准說!」
母親大叫。
這個畫面,他突然想起。
他記得這個畫面。
這是,非常非常久以前。
非常非常的久。很有可能是出生以後的第一個記憶,這麼這麼久以前。
那個記憶,因為太久太久,早已經被藏在腦子很裡面的抽屜了。
偶爾,透過惡夢的方式,出來找他。
而那個記憶裡的那個地方,也有一個蛋糕。
也有好多好多陌生的臉孔。
應該是他很小的時候。
每個人都捏捏他,抱抱他。
然後,就在生日快樂歌聲中,是的。
也是一陣混亂。而那一次,也是母親。
現在,母親的眼神,就是他在家才看得到的眼神,他以為只有他見過那眼神,聽過那來自地獄的吼聲,現在,母親竟在全部的人的面前這樣子的吼,而且,手上還多了一把刀子!
他已經夠大,去意識現在他的處境有多危險。
這時候,母親再次往自己這邊衝過來了。
他想起生日派對前兩天,他看到了滿櫃子的「生日禮物」,母親也是用這樣的速度和怒氣向他衝過來的。那時候,他的頭也好像用力撞到什麼,震得他耳朵麻了,突然站不住,然後,他只感覺到,自己肩頭著地,下一個意識,就是躺在醫院的床上了。
母親的說法是,她趕來救住突然昏倒的他。
現在,母親手上多了一把刀,他已經不確定,現在母親是來「救」他,還是來做什麼?
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或許他早就應該意識到了。
他終於更了解了。
「你不能說!」母親大吼。
她真的衝過來了。
快要衝到他了。
這時候,旁邊突然一條黑影,閃了出來。
這個影子,緊緊的抱住了他。
他也想起,生日派對兩天前,他肩頭著地、幾近昏厥當下,也是有一雙這樣的手臂,他也馬上知道那是誰。
「阿帕。」
母親嘶吼著,那來自地獄的吼聲,但,那個影子,對母親手上的刀子,沒有反應。
「阿帕?」
「是我。別怕。」吵鬧聲中他依然聽得到阿帕的聲音。阿帕不斷轉動的他的身體,讓母親無法接近他,這時候,阿帕突然開始講一些他從沒聽過的話,但阿帕還是緊緊的抱住他。
直到,「咻」。
通常,這時候,母親一定會打掉阿帕的頭。
但這一次,她打不掉。
不知道為什麼。
阿帕的頭沒有掉。
而是整個身體倒了。完整的倒了。
他也看到,母親的那把刀子已經不是亮晶晶的刀子,那上面已經全部沾滿暗色的稠液。
「是血。」
他驚訝不已,才發現本來擋在他前面的阿帕已經不見了,他和母親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障礙物。而母親已經再次舉高刀子……。
這時候,其他幾個大人突然一擁而上,母親狂叫,還是被壓制到後面去了。
一個記憶,慢慢浮現。
遙遠的那一晚。
沒錯,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也是有一條影子閃出來,抱住了他。
這不是阿帕。
他想起來。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也來自於很遙遠的記憶。不過,好像又很近。
「阿帕?」
他想起了剛剛混亂中,他聽到阿帕講的一些他從來沒聽過的話。他突然聽懂了阿帕說的話。
那句話好像是──
「我不是阿帕,我是你的阿爸。」
∼ ∼ ∼
事情結束了。
他從旁人得知,原來,這些大人,都是他父親那邊的親戚、朋友。
那一年,發生了「那件事」,大家震憾的親眼目睹一個平常看起來溫柔婉約女性,怎麼如此失控病態,大吼大叫,猛打了自己的小孩。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她竟然已經拖著快被打昏、剛會走路的小孩,消失了。
一離開,就是好多好多年。
不過,幾年後,母親主動的聯絡了父親那邊的親戚,開始約大家,參加孩子的「生日派對」。
是的。他其實早就就有生日派對。
一直都有,每年都有。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
母親總是說,他在家裡寫功課。
大了一點,母親說,他去同學家。
再大一點,母親就說,他不願意跟著來,請尊重青少年,給他一點空間。
隨便一個理由,大家都可以接受,因為,大家都知道,那一年,他一生中的第一場生日派對,對一個這麼小的孩子來說,絕對會是一場揮不去的惡夢。
孩子不想想起,孩子拒絕想起,是正常的。
這麼多年,沒有帶孩子來派對,母親於是更合理的成為「壽星代理人」。
就在生日派對,大家會給母親「錢」。
就在生日派對,大家也給母親「禮物」。
錢的部份,母親全數收下,因為她真的很需要錢。單親媽媽照顧孩子,當然需要錢。
而禮物的部份,她也收下。
而且,一回家就將禮物藏進了孩子勾不到的又高又深的衣櫃裡。
唯一沒有藏起來的禮物,是一台家用機器人。
機器人從一開機開始,就稱自己為「阿帕」,所以他和母親就自然這麼稱呼它了。
母親沒想到的是,這個阿帕,是誰送的。
而這個阿帕,目的又是什麼。
然後為什麼,每次母親對他「動手」,阿帕總是會啟動了救援模式,第一時間跑過來、擋在母親面前,代替他,成為母親的出氣筒,直到他的頭被母親揮掉………。
母親也沒有發現,阿帕為何在家裡只要接幾個專案,就可以賺到這麼多家用生活費,包括連它進廠維修的期間,生活費依然不斷的存進阿帕的帳戶裡。
不過,再多的錢,仍然填不滿母親的「需求」。
再多的禮物,仍然填不滿母親自己從小從來沒有過生日、從來沒有生日禮物的「空虛」。
所以,每一年,到了生日,母親總再次邀請眾親戚,來幫她的孩子慶生。
所有的親戚,儘管都親眼目睹過「那一天」,但,仍再次選擇相信了母親溫柔婉約的那一面,每年,總是準時的聚在這個地方。
而他們想見到的壽星,絕對不會出現。
然而,禮物、金錢、還有關懷,一樣都沒有少,一句又一句的「託話」給母親,要她告訴「小寶」,他們有多想念「小寶」。
當然,母親從來沒有告訴他隻字片語。
現在,母親被警察抓走了,家裡全是他剛剛才重新認識的親戚大人走動著,所有的生日禮物,都從衣櫃裡面被翻了出來,一一擺在客廳。
他也坐在客廳。
醫生說,他有一點腦震盪,他的頭正被繃帶緊緊包著,聽著這些親戚們說話。
「這就叫做『怨妒』,聽說她從從小沒有過生日,所以,她羨慕別人的生日,所以不讓他過生日。」
「問題是,那是她自己的孩子的生日啊?」
「就是因為自己孩子,所以才可以剝奪啊。」
他聽見其他大人在講母親。
大人你一言我一語的。
「她想要擁有小寶的一切,這才讓她痛快。」
「她想要百分之百的控制孩子,聽她的話,做她的機器人,但,連她自己家的機器人都不聽她的話。」
「可憐的孩子,已經沒有了爸,現在也要沒有了媽。」
「唯一要慶幸的是,小寶以後不會可憐到連生日都不能過了。」
的確。
旁邊的椅子,還有旁邊的旁邊的椅子,還有旁邊的旁邊的椅子,通通都被他的生日禮物佔據。
客廳的滿地,都是他的生日禮物。
這麼多年份的生日,包括今年剛來的禮物,一次,全部,所有,擺在他的面前。
他現在已經知道,今年的生日派對,其實並不是他一生中的第一個生日派對。
而是第二個。
他真希望,他一生中的第一個生日派對,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他已經領悟到:生日不要過,才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對其他人來說絕對不是這樣,對他來說卻是。已經擁有過的,無法變成不擁有。已經發生過的,無法讓它從來不發生。
最想要的生日禮物,這一輩子,好長好長又好孤單的一輩子,他知道,他再也得不到了。
(全文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